去年有幸,整个春天都有绿茶为伴。
从林湖雀舌,到越州龙井,从太平猴魁,到六安瓜片,一杯新绿荡漾杯中、一口新下来的绿茶顺喉而下,无论身在南北,都让人觉得瞬间进入了春天。
天子未尝阳羡茶,百草不敢先开花。
从唐到明,绿茶都格外强调以早为美,这也就有了茶与节气之间的紧密关联。头采茶、明前茶、雨前茶,都已经是爱茶之人耳熟能详的概念。喜爱绿茶的茶人,往往甫一入春,就开始数着日子、盼着今年的新绿茶了。
古时今日皆讲究明前茶外,还有一个现今不怎么提起的“社前茶”。
这是指春社日(立春后的第五个戊日祭祀土神,称为春社日,大约在春分前后)前采摘的茶叶,这又比明前茶早了一个节气。
另一个就是“火前茶”,其实也就是明前茶。
清明的前一天是寒食节,相传是晋文公为纪念介子推而设的。
据说介子推辅佐晋文公重耳功成身退后携老母隐居乡野。文公为逼他再次出山,放火烧山,子推执意不从,终抱木而死。后文公为悼念他,在子推忌日禁止生火煮食。此后四海同寒食,千秋为一人。
寒食的故事虽然只是故事(司空墨:什么?寒食不就是这么来的么?!),清明/寒食的节气之始远早于介子推,就像端午的习俗诞生远早于屈原。无论寒食还是端午,最初都是农耕民族的人们对气象环境变化的经验积累,按照“古史辨”原则,屈原和介子推都是后来日渐丰满的细节。
但这细节无疑是美的,就像屈子的浪漫笔触和家国情怀,早已成为我们民族文化的一部分。万里羁愁添白发,一帆寒日过黄州,屈子的端午高于故事,和古老的端午习俗相得益彰。而我们从寒食冷灶当中,看到了文化的温情与执着,就像寒江雪中一点新绿。
有很多名茶是以采制于”火前”而著称。
比如白居易”江纸一封书信后,绿芽十片火前春”,乾隆皇帝访西湖茶区时说”火前嫩、火后老,惟有骑火品最好”,因此龙井曾经以骑火茶为佳。
想来古时禁火三天,初春冷食已让人不耐,寒食过后重新起火,会迫不及待”且将新火试新茶”也有道理,但这里面更多的是文人调侃的意趣。如果我们从文化视角来看寒食的“忍耐”,则有一点类似道家说的“封金匮”——阴气渐散而阳气生,木德渐盛而水气消,万物的生机已然在冰雪下勃发,天气也即将转暖。
这时候的冷食,使我们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收束和戒律。君子居无求安,食无求饱,敏于事而慎于言,就有道而正焉。大夫佩玉,行而警醒;天子用阙,大衍缺一,天之道,损有余而补不足,是故虚胜实,不足胜有余。
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。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——柳宗元《江雪》的意蕴,许多人年少时都不懂。二王八司马之变,重铸盛唐已成镜花水月,但即使改革雄心被冰雪浇灭,柳宗元写的并不是彻底的绝望。自河东而柳州,有愁苦失望,但白雪之下,江岸总会有新绿,文心清节,何曾因处境而变。(司空墨:……江雪是是这样的么?)
这个民族的魂骨中有种“敏而慎”的因子,通过抑制和收束,使自己游离在舒适区的边缘,既不丧失对生活的热望,又能危言行慎地远离危险。我想这是文明的伟大之处,也是“寒食”的深远意涵。
不管如何,茶的长河总是随着时间的脚步蜿蜒前行。
从狮峰山下胡公庙前的十八棵御茶,到“扬子江心水,蒙山顶上茶”,无数关于绿茶的风雅,皆因春木之气始至。而春立于冰雪莺难至时,所谓”玉润窗前竹,花繁院里梅”。不待冰消雪释,便柳色早黄浅、水文新绿微了。
再不数月,柳叶黄多,蓼花红少,枯荣万物又是一个轮回。岁月倏然向后,唯有江水,静默前行。
文/司空墨
图/西贡火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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